李程秀其实是姓李的。

学校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

“程”是他的母性,可能从一开始,老师就叫他程秀,所以所有人都以为他叫程秀。

这个学校根本不会有人在乎李程秀到底姓什么或者名字怎么写,尽管从初中部到高中部,所有人都认识他。

但凡学生们提到他,都是用所有人都公认的他的形象的绰号:娘娘腔。

所有人在求学生涯中,都一定遇到过这样的人。

他们虽然横看竖看都是男的,但某些动作、语调、为人处世的方式,就是让人觉得女气。

李程秀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动作、语调、还是为人处世的方式,都很不男人。

李程秀其实长得不难看,皮肤白嫩,眉眼周正,轮廓清晰,成绩也很好,要是不是那样一种感觉的人,他肯定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就算他是娘娘腔,只要人豁达开朗,除了第一印象让人不舒服,相处久了,大部分人还是会接受他的。

但是他实在让所有人都接受不了。因为他总是浑身散发着让人忍无可忍的味道。不是浓烈的酒臭,就是厨房里油腻的饭菜味,或者两者混合。整个学期都不见他换过几次衣服,连定力修养极好的老教师碰到他都忍不住要皱眉绕道。

他跟人说话也总是阴沉沉的,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比女孩子还瘦,走路轻飘飘地总是低垂着脑袋,一副软弱窝囊的丧气样子,让人看着就心烦。

据说他小时候是没有这么糟糕的,家里虽然不宽裕,人也一样瘦小,但是穿戴还是干净的,也没有一副见鬼的营养不良的样子。后来据说他爸跟别的女人跑了,除了留了个破房子外把所有的钱都卷走了,他妈就天天酗酒,也不怎么管他了。

他能上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也是因为自己努力。他据说是他们县少数几个考上这个学校的人,于是县里就给出了钱供他。不然像这种随便一抓都是高官或富商子弟的学校里,哪里是他能进得来的。

他的身世什么的,在学校都不是秘密,全是大家课间课后的谈资,偶尔有那么几个同情他的,只要一看到他的样子,就都摇头了。

他那么一个人,什么都低眉顺眼的不争辩,被人嘲讽的话即使脸憋得通红也一声不吭,被人推推搡搡的话也只是颤抖着肩膀低着头快步走开,这么软弱好欺负的人,只能让那些被惯坏了的孩子变本加厉地在他身上发泄着他们年轻的傲慢和顽劣。

每当下课的时候,李程秀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一般不会有人跟他抢道,因为大家只要看到他,都会夸张地捏着鼻子自动退开好几步。

他已经习惯这样那样的蔑视轻贱,年幼的自尊心,还来不及成形,就被敲打得粉碎,于是渐渐也就麻木了。

自从他爸离开后,这三年以来的生活轨迹,如果描绘成图的话,就是一个三角形。

家,饭馆,学校。

每两地之间的距离,都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公车。

每天坐公车的时候,是他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他可以只是坐着,不用干活,这时候他都会想很多。

家里的那套四十五平米的房子,是他和他妈仅有的财产。其他的开销,都是他用除上课学习以外的所有时间在一个远亲家开的餐馆里打工挣来的,勉强能维持最低的生活保障。

现在比起以前的话,还要再难一些。

以前他妈清醒的时候,还会去卖菜,每天都多少能拿点钱回来。但是常年酗酒,身体早就完了,神智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醉的时候更不用说,摔东西打人是常事,家里除了电灯就没有电器了,都被她砸坏了,也就没钱再买,倒也省电。唯一庆幸的是现在自己长大了,刷碗扫地的话儿他可以少干一些,跟着师傅学了几年,现在能有机会炒上几个菜,所以工资就比以前高了些。

生活就这么维持着。

那时候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方式,就是幻想自己的未来。

他想他好好读书,县里面答应如果他能考上省重点高中的话,还出钱供他。上了重点高中,接着努力,就能上好的大学,毕业了就能找到好的工作。最好是在陌生的城市,没有人认识他,他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的人生就会从此改变。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附近的一片儿邻居很多都熄灯了,他顺着墙根儿走到自己家,一碰门把,居然门又没关。

这都好几次了,反正他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是值得偷的。

一进门就踩到什么东西狠狠滑出一大步,还好他扶稳了门框,要不肯定得趴地上了。借着月光一看,又是一地的那种半透明的塑料袋,还淌着不少液体。

这是他妈经常喝的酒。

他记得上化学课的时候老师还讲到很多这种廉价的袋装酒里面有工业酒精,他回家跟他妈说,莫名其妙就被甩了几个耳光,从此再也不敢提。

他摸着墙找到电灯的拉绳,屋子亮起来的一瞬间,就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咒骂。

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扶起地上又喝得烂醉的中年女人,吃力地把人扶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妈清醒的时候对他还可以,他觉得的可以就是几乎把他当空气,但是至少不会打骂,而且会给他做饭吃。

可惜现在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不满和怨恨,这些他早听惯了。

料理好他妈之后,就开始收拾房间的一片狼藉。

他从前的家总是很干净的。他妈其实是个能干的女人,而且很好面子,看不得家里有一点不顺眼的地方,会跪在地上擦地板,所以他从小的卫生习惯也很好。

他也不想每天一身臭味的去上学,可是水费太贵,澡是不能天天洗的,穿得下的衣服就那么两三件,还都是餐馆里的人送的,天天洗换也不现实。

开始周围同学和老师的那种眼神,真的刺伤了他,后来也居然麻木了。就想着以后赚了钱,就可以把自己弄得干净些,也就可以交到朋友了,现在……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李程秀唯一的指望,就是未来,能够支撑他一整天休息时间加起来不到五小时玩命一样连轴转的动力,还是未来,他想着他努力,他拼命,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美好的未来。

如同这个学校的每个人都认识李程秀,李程秀也和这个学校的每个人一样都认识邵群。

虽然两个人是云泥之别。

因为长久以来受到的奚落和漠视,李程秀几乎很少抬头看周围的人和事物。学校的人,他能记住面孔的实在很少。

可是邵群这个人显然是不一样的。

他实在是太耀眼了。

他尊贵着嚣张着漂亮着,随时都撒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李程秀对于学习和赚钱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他自从开学那天看着从黑色轿车里面下来的小少爷——他穿着板正的西装款的校服,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地步,脸蛋像牛奶一般嫩白,明明年纪比他小,却有着凌人的盛气,不知怎么的,他一下子就忘不了了。

那时候单纯的少年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和同龄的男孩子不一样,虽然本来就很不一样,但是有那么点儿隐秘的心思,是非常非常不一样。

虽然没有人会主动跟他说话,但是平时安静地坐在教室的时候,班上的男生一聚在一起便要讨论哪个哪个女孩子漂亮,哪个哪个女孩子胸大,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奇怪,他并不感兴趣,比起那些精致漂亮的小女孩,他更喜欢看篮球场上推推搡搡的男生,阳光下挥洒的汗水和青春、凌乱的头发和丰富的面部表情、敏捷的动作和看起来很酷的肢体语言,都是他觉得很值得看的。但他看也不敢多看,就匆匆瞄一眼。

随着年龄渐长,就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但是那时候又单纯又傻,他还是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不一样。

这个,还是邵群给了他答案。

那个中午的太阳,歹毒得像要把人蒸干,就算站着不动,不一会儿就能出一身的汗。

中午的学校,分外地安静空荡,很多学生中午都被家里派来的车接走了,不回家的也都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午休,只有他是回家太远租房子又太贵的,中午只好在学校待着。

本来学校是不让的,可是他这样的情况,谁都知道。因为他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是学校的重点尖子生,所以学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不能在教室待着,否则丢了什么东西就说不清了。

他一般都跑到他那栋教学楼的楼顶。那里不容易被校警发现,虽然校警之间对他的事情已经有了共识,但是要是看到的话,还是要象征性地赶一下。楼顶天台又安全,光线又好,又可以休息,也方便他看书学习。

在他贫瘠的生活里,自以为拥有一块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就足够他偷偷地开心了。

那天他就像往常一样,坐在巨大的水箱的阴影下打盹。

校园难得的宁静,坐在阴凉处还有阵阵凉风吹过,这时候闭上眼睛休息,是李程秀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刻,他可以暂时忘了很多令他操心烦恼的事情,而专心享受属于他的宁静舒适的时间。

“你在这里做什么。”

忽地,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李程秀吓了一跳。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有点适应不了阳光高亮下的晕眩,瞬间闭上的双眼中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残像,那人整个身体的轮廓都被太阳镀了一层耀眼的金光,他有着透白的脸,闪着瑰丽色泽的黑发,和明亮的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那个少年还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程秀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一瞬间热气就噌噌地燎到了头顶,他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了。

气定神闲地站着的少年显然对他突然烧红的脸和无措的神情感到意外,他挑了一边的眉毛,疑惑地看着他。

“我……”李程秀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后的衣服,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咽了口口水,“你……你好。”

不能怪他这么紧张,实在是好久没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了,而且还是长得这么好看在学校这么有名气的人。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邵群时的场景,那时候邵群看上去就是一个高贵优雅的小王子。后来才知道邵群除了那层骗人的皮囊外,实际上根本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什么打架斗殴聚众闹事欺负老师同学的事他都掺和。

邵群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就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看着他身上皱皱巴巴透着油渍的衣服,眼神里透出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李程秀在看到那熟悉的表情后,有一瞬间的失落,但是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毕竟是他熟悉的反应,他也知道怎样熟悉地应对。沉默就对了,面对别人的厌恶,沉默就对了,然后就没人理他了。

李程秀低下头,慢慢把身子侧过去,看着前方的一块方砖。

“喂,问你呢,在这里干什么?”邵群小少爷对别人的无视很不满意。

“午休。”

邵群根本没听到他蚊子般的声音,稍稍俯下//身:“什么?”

李程秀抬起头看着他:“午休。”说完又有点怔愣,心里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说,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呢,那长睫毛忽闪忽闪的,闪得他心里痒痒的。

“学校中午不是不准留校吗,谁让你在这里的。”

李程秀一时回答不上来,呐呐道:“你……你不也在这里……”

“你跟我一样吗?”邵群口气里满是不屑,他是无聊透顶才想出在这栋教学楼玩儿捉迷藏的,本来以为可以找个地方睡个午觉,没想到早被人占了,还是这个恶心的娘娘腔。

李程秀咬着嘴唇,低下头。

“拿上你的东西,马上滚,有你在周围的空气都臭死了。”

李程秀把书塞到书包里,一手抓着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抬地就往门口跑去。

“慢着!回来!”

李程秀听话地停下来,转过身低着头。

邵群想到楼下还有人在找他,这娘娘腔就这么下去,他就该穿帮了。他虽然不在乎这个游戏,但他最讨厌输了。

“你在这里待着吧,我走了你才能走。”

李程秀并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但是他想到以邵群为首的一伙人,看谁不顺眼就打人,整人的招数更是层出不穷,在学校从来都肆无忌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还想安安稳稳地毕业,可不敢得罪他。

于是他拎着书包,又小心翼翼地想移回到那片阴影下。

“站那里别动!谁他妈让你过来的,想熏死老子啊。”白净修长的男孩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嘴里吐着跟他秀丽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粗俗的咒骂,拿眼睛斜着李程秀。

他觉得留着他也不错,可以打发下中午的无聊时光。以前看到这个娘娘腔,都是绕路走的,实在太脏了,连想欺负他的欲望都提不起来。

李程秀只能无措地在那里站着,有些愣愣地看着他。

“对,你就在那儿站着,让太阳给你杀杀菌,你都快发霉了吧。”

李程秀呆愣地站在那里,握着书包带的手紧得发痛。没过几分钟,他身上的汗就跟小溪流似的哗哗地往下淌,一点不夸张。三十多度的正午站在大太阳底下,成年人都吃不消,更何况是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

邵群本来想眯一会儿,可是待惯了空调房,觉得这里实在太热了。闭上眼睛,燥热的空气让他根本静不下心,索性睁开眼睛,有些邪恶地看向了站在太阳底下罚站的人。

“喂,你过来点儿,站这里。”邵群一指身前的地儿。

在站了近半个小时后,李程秀已经被晒得头晕眼花,喉咙干得他一咽唾沫就疼,一听到他开口简直跟得了大赦一般,迅速地挪到了水箱的阴凉下,拿手臂抹着一头一脸的汗。

邵群从地上站起来,在他身边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他面前。

李程秀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他。邵群的发育显然比他好太多,尽管比他小了两岁,个头却比他蹿得猛。

邵群很不客气地指着他:“你一个男的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你下边长齐了没有啊。”他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下边长齐了都该有些什么,只是他们这些小流氓骂架总要问候对方的生殖器,并嘲笑对方毛都没长齐,虽然其实他们都没长齐。

李程秀脸涨得通红。

不用他一再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很不男人,周围的人都是这么告诉他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他小时候老是跟女孩儿一起玩儿?因为他要是跟男孩儿玩儿,就会把衣服弄脏弄破,他妈最讨厌他脏兮兮地回去了,回家保证有他受的。而且男孩儿玩儿的都太粗野,他看着都害怕,他喜欢跟女孩儿玩点文文气气的东西,久而久之他就经常跟女孩儿混在一起了。

长大了男女的界限划分得愈发清晰,当他自己意识到自己不像个男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刻意规整自己的言行举止,想让自己不那么另类。可是骨子里的东西,好像怎么掩饰都会不自觉地冒出点端倪来,现在他发现比较安全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只要不说话,没有多余的动作,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就能正常一些。

“你干嘛成天弄得跟个捡破烂的似的,故意恶心人呢?”

李程秀抿着嘴不说话。

邵群踹了他一脚:“哑巴啊。”

李程秀腿没站稳,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上,虽然极力忍耐了,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受到这样的待遇,不禁有些忿忿地抬头看着他。

“你他妈真是娘们啊,一下子就倒了。”邵群半蹲下,“喂,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是不是?你知道咱们学校老大是谁?嗯?”邵群说到老大时,有些洋洋得意。他今年刚上初三,开学的时候因为太拽,被高年级的围堵,结果他反而把对方整得好几个星期见不了人。一来就弄得整个学校鸡飞狗跳,他家里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老师也没有一个敢得罪的。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在学校飞扬跋扈无人敢惹了,连高中部的都避着他走路。这些所谓的威吓和“地位”,对一个正直青春期的小男孩来说,是无比值得夸耀的事情。

邵群这个人,从小家里人就把他惯得无法无天,他就喜欢所有人对他恭顺的态度,并且很乐于打击开始不怎么恭顺的。不过那并不代表很恭顺的他就不想闲来无事玩玩儿,比如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娘们儿。

李程秀被他一提醒,想起了这个小流氓在学校的劣行劣迹,忙低眉顺眼的说:“是你。”

“知道就好。”邵群有些得意地扬扬下巴。

邵群看着紧抿着唇并着腿跪坐在地上的李程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说一男的,连坐姿怎么都这么娘们呢,真恶心人。

这样的李程秀,在他眼里就是满脸都写着欠揍,忍不住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李程秀愣愣地看着他,然后眼圈就有点儿泛红,但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邵群看着他白净的面颊上浮现了一片嫩红,再配上泛红的眼圈儿,就跟以前那只被他折腾着玩儿的小兔子似的,让他觉得特别好玩儿。

他忍不住拿手指掐着他的脸蛋,嗯,滑腻腻的,触感真好,别说这小娘们儿不但言行举止娘,名字娘,长得也跟个娘们儿似的。

李程秀被他两手掐得脸颊生痛,他有种被狼盯上的感觉,不禁担心自己还剩三个月的初中生涯能不能顺利结束。

邵群看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窝囊样,又觉得无趣了,还有一个多小时学校才会开始有人呢,他得在这该死的地方待到什么时候啊?

唯一可以解闷的只有这个小娘娘腔,他窝囊的娘炮样子实在太恶心人,看着就烦躁,一烦躁就想折腾他。

邵群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喂,听说你爸把你和你妈甩了跟狐狸精跑了,是不是真的?”

李程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没想到这个人能如此直接地揭人伤疤,还用一种仿若发现新奇事物一般的口气,他愣了愣,眼圈又开始泛上红。

邵群来劲儿了:“你爸真跟人跑了啊?听说你还有个酒鬼的妈是吧?她是不是不管你啊,你看你成天脏的,你怎么好意思出来啊。”

李程秀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不敢发泄出的愤怒和难过。他瞪着邵群,越瞪眼睛越模糊,心里酸痛得无法形容。心中的伤口被人这样当笑话一样消遣,他不能不愤怒不悲伤,可是他连表达自己愤怒的勇气都没有,这让他更加地委屈难过。

“哭哭哭,你除了哭还会别的吗,你他妈是不是男的啊。”邵群粗鲁地连推了好几下他的脑袋,一看他那种窝窝囊囊的样子就抓狂。

李程秀眼泪哗地掉了下来,却不敢出声,低着头,呆呆地看着地面,一面用手拼命擦着眼睛。

邵群张口还想说些什么,顶楼的铁门突然被大力地撞到墙壁,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两人都被惊到,回头看去。

门口出现了好几个少年,一眼就看到邵群:“哈哈,总算找到你了,真会躲啊。”

邵群不屑地撇撇嘴:“这么久才找到,我是最后一个吧?”

“是啊,到最后都是我们一起帮他的,哎……这是谁?”一个小子惊讶地看着邵群身边蜷缩在地上掉眼泪的小孩儿。

李程秀也愣愣地看着进来的人,他认识这些人,都是成天跟邵群混在一起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哎,这不是那个娘娘腔吗?邵群你跟他在一起干嘛,不怕传染啊?”

说得几个人一阵哄笑。

“我躲上来就碰到他了啊,又不能下去。”

“哟哟,你看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弄哭了,哈哈哈哈。”头发染成棕红色的瘦高的男孩走到李程秀身边,微微俯着身看他。

李程秀像个鸵鸟一样把头整个埋在了膝盖里,慌得大气都不敢喘。这些人都是学校出名的小流氓,他一个人跟他们一群人独处,吓得他心脏开始狂跳。

“哎你藏什么,给哥哥看看,哈哈,还哭了,邵群你怎么欺负人家了,你不知道人家爹不疼娘不要的跟个小要饭似的,你怎么还欺负人家呀。”说是这么说,周围的人却全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

“我这不是无聊吗,在这里躲着又没事儿干,让他陪我打发时间呗。谁知道他这么能哭啊,真跟娘们儿似的,可恶心了。”

“跟传闻一样啊。”那红毛一把揪着李程秀的头发想把他的脸拽出来,李程秀头皮被拽得生痛,被迫抬起了头。

他一张挂满泪痕憋得通红的脸又惹得周围一片嘲笑声。

旁边一人学着女人的嗓子怪叫道:“哎呀你也不嫌脏,你不知道他从来不换衣服不洗澡的吗,你不怕染病啊。”

红毛的手跟被烫了一样夸张地收了回来,还嫌恶地踢了李程秀一脚:“妈的你要真把你身上的什么虫子传染给我,老子把你扔河里喂鱼去。”

邵群不耐烦地看着一群人围着李程秀,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玩够了没,我想去喝点儿东西,在这里热死我了,走了走了,这小娘们儿太恶心了,围着他干嘛。”

一群人一会儿工夫便走得干干净净,前一秒还嘈杂的顶楼,立马变得冷冷清清,就跟他在这里度过的无数个中午一样。

李程秀手指颤抖地一下一下抚着被揪得阵阵发痛的头皮,最后按着脑袋又埋在了膝盖里,肩膀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然后发出了细细的哭泣声。

红毛甩着手上的水,“洗了好几遍,也不知道洗干净没有。”

“行啦,大厉,搁这儿装什么洁癖啊。”

“嘿,还是多洗几遍得好,我怕他那股子劲儿会不会也传染。”旁边的李文逊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开口道。

“什么意思,娘娘腔也传染的?”

他有些神秘地笑笑:“你们不知道吧,像他们这样的,听说都是……”他故意拉长了音,坏笑地看着几个人。

邵群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灌了一大口可乐:“听说都是什么,别吊人胃口。”

“听说都是同//性恋啊。”

“同//性恋?”三人异口同声道。

李文逊挤眉弄眼地骂道:“操,小点儿声,怕别人不知道啊。”

九十年代的时候,同//性恋还是一个相当新鲜陌生的词儿。对于稍显早熟的初中生来说,他们也并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离他们实在太遥远,在他们的意识里,同//性恋就代表着妖魔鬼怪,简直就是跟全天下人作对的罪孽。

几个人一下子来了精神:“你听谁说的,你怎么知道?”

“我大哥跟我说的,他开的夜总会就总有一些像那个娘娘腔那样的人。一个男的,成天穿着紧身衣紧身裤,还化妆,声音也嗲声嗲气的,据说他们专门卖//屁股给男人的。”

几个小孩儿都同时倒抽了一口气,仿佛发现了新鲜出炉的罪恶一般,又刺激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