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1/2)

将下人驱散后,柳并舟等人勉强收拾出一小块干净地方,以供落脚。

姚婉宁已经身怀有孕,众人连忙扶着她坐下,她脸色惨白,呼吸时发出‘吭哧、吭哧’的气音,似是十分难受。

“姐姐——”

姚守宁有些担忧,握了握她的手。

“我,我没事。”姚婉宁吃力的摇头,一手捂着肚子,一面极力抬头往内室的方向看去:

“娘,娘她——”

“娘会没事的。”姚守宁知道她焦急,便应了一句。

话音一落,姚婉宁泪珠一下便滚落出来了。

“都怪我。”

她脸颊苍白,牙齿死死咬住嘴唇,齿间见血:

“如果不是我——”

“不是这样的。”姚守宁摇头,急急的打断了她的话:

“你也不是有意。”

‘河神’一事说到现在,已经无法扯清。

姚婉宁心生自厌情绪,眼中夹杂着绝望与死寂。

柳氏重伤的一幕刺激到了她,虽说徐相宜声称能救活柳氏,可在她看来,徐相宜也只是兵行险着,极有可能是为了安抚姚家的人。

她与‘河神’梦中成婚,婚后相恋,珠胎暗结,已经是令家人担忧。

如今又引来祸患,使得柳氏身受重伤……

父母恩爱异常,若是姚翝回来得知这样的消息,不知会不会恨自己。

她越想越是害怕,冷汗透体而出,呼吸也越发急促。

姚守宁意识到不对劲儿,低头看她时,却见姚婉宁面色泛青,似是情况十分危急。

“姐姐!”

她大喊了一声。

柳并舟回过神来,也连忙举起右手,并指虚空书写‘静心凝神’四字。

四字一成,他指尖一点,那字随即飞入姚婉宁身体之中,她原本堵在胸间的那口气长长的喘了出来,脸色好看了些许。

“事到如今,已不能再瞒她了。”柳并舟温声提醒,看向了姚守宁:

“守宁已经知道一切了吧?”

一旁的陆执听到这话,耳朵动了动,不由看向了姚守宁。

“对。”

她点了点头,道:

“先前我受了陈太微的暗算……”

她说到这里,陆执脸上露出后怕之色,下意识的拉她的手。

少女手心柔软而冰凉,想起之前的情景,还在微微颤抖。

世子将手探过来时,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下意识的将他握紧。

一双少年男女手掌交握,亲密而不自知。

陆无计人高马大,心思却远比长公主细腻,看到这一幕,心中很为儿子开心。

柳并舟则是看了二人紧握的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世子的心思全放在姚守宁身上,而姚守宁也没有注意到长辈们神情的交流,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初时的时候,我心生自厌之感,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想要解决问题,也许阻止我的出生,便可以避免所有不幸的事。”

“不可!”姚婉宁闻言,惊呼了一声。

她有了柳并舟言灵的庇护,此时整个人已经冷静下来,纵使心中担忧柳氏的伤,也仍悲痛自责,但整个人却冷静非常,好似情绪与身体割裂,不再像先前那样难受。

听到妹妹说的话,她想起了自己先前脑海里生出的念头,感同身受,担忧的拉紧姚守宁的手,满脸焦急。

“放心。”姚守宁低头向姐姐露出一个安抚似的笑容,说道:

“我那会儿觉得,表姐受妖邪祸害,落得如今妖化的结局,你也因为妖邪受到误导的缘故,从出生就病痛不断……”

她说话时声音很低,带着满脸的歉疚。

“如果我没有出生,也许表姐会生活平顺,不会面容大变,你也不会受妖邪祸害,身体健康,娘当初自然不必再为你找上孙神医,继而发生‘河神’之事。”

院里安静极了。

周荣英、陆无计等不发一语,柳并舟目光温和,看着低垂着头的小少女,没有出声。

“我那时还在想,娘心中最大的心结,原本应该是你的病。”

后面姚婉宁的病好了,柳氏的心结恐怕就变成了姚婉宁被‘河神’纠缠,以及后来身怀有孕。

“如果从源头将事情阻断,也许大家都会很开心。”

她那时受陈太微影响,钻入牛角尖中,一心想要寻死。

“没有了我,爹娘仍有一儿一女,若不曾见过我,大家也不会伤心……”

“不是的!”世子率先大声反驳。

姚婉宁也要说话,接着另有人异口同声的道:

“不是的!”

“不要!”

声音是从两个方向传来的,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屋里长公主、苏妙真二人踩着残瓦碎片从屋里出来,而另一边大门处,姚翝带着姚若筠、苏文房父子也站在门口处。

先前那两声大喊,就是他与苏妙真发出来的。

柳氏近来久病不愈,姚翝心中担忧,觉得家里近来并不太平,应该是受了妖邪祸害所致。

他想起上次柳氏请了青峰观的道长前来驱邪之后,昏迷多时的苏妙真便随即苏醒,便想替妻子求道平安符。

正好苏文房父子也担忧苏妙真,想为她上香祈福,几人一拍即合,便一道出门。

哪知出门不久,便见到神都现了异象,有龙影腾空而起。

接着黑气冲天,显然有妖邪现世。

紧接着有一处屋子垮塌,姚翝一看方向,心生不妙,当即打道回府。

回来时听到有人说珠子巷附近的房舍有妖邪闹事,房子都垮了,众人加快脚步回来,姚翝果然就发现是自己家里出了事。

他担忧家人,疾步冲回来时,妖邪已经退去,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到了姚守宁说的话。

姚翝心潮起伏,听女儿说的这些话,心中一阵后怕。

“守宁,不是这样的。”

他扶着门框,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说的话。

直到此时,姚翝才发现自己实在疏忽了家里。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错。”他挤出一丝笑容,定了定神,往女儿走了过去:

“我不逛烟花之地,自认对你娘一心一意,从不打骂儿女,曾为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远胜一般男人许多,是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他说完这话,世子心中突然生出紧迫之感,有些不安的想:守宁父亲惧内之名在城北兵马司无人不知,他生活、当差两点一线,这样的人竟然也要反省,那么将来他挑选女婿时,不知规矩会严成什么样子,自己又合不合姚翝标准?

世子越想越觉得心凉,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但陆无计娶长公主时,庆丰帝已经去世,他与长公主一见钟情,不懂陆执此时的烦恼,见到儿子求助的神色,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陆执神情木然转过头,又有些苦恼的看姚守宁。

而姚翝则陷入自责的情绪之中,道:

“这些年来,我一心扑在差事上,纵使衙门无事,也少于顾及家里。”

他面露羞愧:

“你跟你娘有矛盾时,我嘴上认错,但半点儿也没改正。”

家里发生了几桩大事,无论是苏妙真中邪,还是姚婉宁与‘河神’之间的孽缘,他都是说得多,做得少。

甚至去年发生洪灾那日,他也是奔波在外,家里全靠柳氏主持。

“我想了想,兴许是我这一生不得志,心中憋着一股气,总想较个劲的原因。”

柳氏嘴上虽说自己当年低嫁有些不服气,但心里却是很体贴丈夫,因此从不数落他,而是将家中事务一力挑起。

她生儿育女,将姚若筠教得很好,到了姚婉宁时,因为女儿病重,便将心思全放在了长女身上。

待到姚守宁出生时,她健康活泼,乖巧还很听话,柳氏精力有限,就疏忽了这个孩子。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活泼外向的孩子,竟会生出不愿出生的念头。

“是我的错,我嘴上说得好听,却极少陪伴你们。”姚翝叹息了一声,回想自己这一生,此时竟觉得自己浪费了十年的时光。

他胸怀大志,不甘心一辈子只止步于六品兵马司指挥使,一心一意想要更进一步,想出人头地。

忙碌了十年时间,仍留在原地,却错过了儿女成长的时间,也没能陪伴自己的妻子。

“守宁,我跟你娘都很爱你。”姚翝说到这里,面对女儿心生愧疚:

“你娘怀你时,曾很是欢喜,早早想好了你的名字,只是,只是后来……”

他低垂下头,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

“我们都犯了错,但我跟你娘绝对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女儿。”

“家里有困难,可以大家一起扛,婉宁生病,我们可以找大夫去治,但我跟你娘都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姚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爹错了,爹错了!”

姚婉宁眼睛泛红。

原本因为言灵术平静的心情再度泛起涟漪,她吸了吸鼻子,也道:

“我也愿意,如果健康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愿意一直生病……”

“姐姐不要乱说。”姚守宁急急的道。

“我也不想要失去你。”陆执紧跟着表态,“我想与你相遇、相识,我愿意,我愿意妖蛊缠身!”

世子很是坚定。

“……”姚若筠恨恨的看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恨自己一时嘴笨,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柳并舟:“外祖父,守宁这样的想法不对!”

柳并舟眼圈微红,却含笑点头:

“若筠说得对。”

姚若筠一被夸奖,顿时腰背挺得笔直,站到了柳并舟身侧。

“守宁。”

苏妙真急急提裙从台阶上下来,走到姚守宁身边时,她低垂下头,眼眶含泪:

“我,我的脸跟你没有关系……”

她妖异化的唇鼻高突,顶着面纱,显得有些怪异。

自苏文房当日打开她心防,逼迫狐妖现形,将妖狐驱赶出她身体,使她显出妖化的面容时,她便一直以自己的脸感到自卑,平日避着家里人,极少与人说话,一般就躲在自己房里。

但她没有想到,除了自己与父亲、弟弟在意这件事外,她受妖狐附身一事竟会被表妹记挂于心里。

她想起当日自己受妖狐蛊惑,曾认为这个表妹愚蠢自私,心中便羞愧难安,小声的道:

“我,我被妖狐附身,也是我的错。”

当日在苏文房的引导与关怀下,苏妙真虽说认了错,可那时认错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此时的话才是真正发自肺腑真心:

“守宁,我真的错了,我爹说的对,是我心胸太狭窄,想法偏激,才会令妖怪有机可趁。”

她想通了这一点,再回忆过去的事,越发觉得自己不对:

“我心怀不甘,又生贪念,才会被妖怪蛊惑,为此欺骗了姨母,伤了你们的心,还伤害了世子……”

清醒之后,苏妙真再想到世子数次发疯的情景,不敢去看陆执脸色,只是真诚的道歉:

“这些都是我的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做错了事,伤了大家的心,你们不怪我就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你这个表妹,清醒之后,也是你先安慰我,陪我说话,我,我真的很开心……”

她情绪激动,说话也毫无章法,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里很多长辈,她激动时忘了自己面容妖化,此时有些不知所措,捂脸抬头去看柳并舟,怯生生的喊:

“外祖父……”

“你们都是好孩子。”柳并舟安慰了她一声。

苏文房也含笑看着女儿,眼里带着骄傲之色。

苏妙真眼里的忐忑逐渐褪去,乖乖的靠向苏文房,站到他身边,小小声的喊了一句:

“爹……”

“你们关心则乱,只听到了守宁前半段话,还没听她后半段呢。”柳并舟叹息着摇了摇头:

“一个个的就满脸自责,急着上前解释了。”

“守宁,之后的事,你赶紧说给大家听听,你爹和姐姐都着急了,妙真也很担心。”柳并舟嘴上虽说叹气,但心中却对家里人的表现很是满意。

姚守宁也觉得心中温暖,连忙就道:

“对不起,都怪我话只说了一半。”

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揉揉眼睛,但两只手却都分别被姚婉宁、陆执抓住,两人都握得很紧,不愿意放开。

她只好作罢,只眨出眼中水气:

“我当时想法偏激,见到面前出现了一条‘路’,陈太微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催我赶紧回到‘过去’,掐灭源头,保护家人,逆天改命。”

大家听到此处,结合柳并舟所说的话,都隐约猜到了一点:

“是他蛊惑了你?!”

世子咬牙切齿,肯定的说了一句。

“嗯。”姚守宁点头:

“我受他影响,便觉得我自己就是灾祸的根源。”

姚翝今日出门,只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但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不知道柳氏重伤垂死,从几人对话,猜测今日家里进了妖邪,那个陈太微一并出现,险些害了自己的女儿。

“我顺着那条陈太微指出来的‘路’往前跑,便真的回到了当年,我娘怀孕之时。”

她说到这里,姚翝愣了一愣。

如果说开始他还不太明白所谓的‘路’、‘回到过去’是什么意思,此时终于理解了姚守宁话中之意。

众人面色大变。

朱姮蕊虽说知道姚守宁此时站在自己面前,陈太微的阴谋必定没能得逞,但她仍有些后怕,咬牙诅咒了一声:

“这妖道!”

姚守宁感受到她话中的爱护之意,泛红的眼圈中露出感激之色,看了长公主一眼,才接着道:

“我听到了我爹娘的对话,发现爹娘对我的出生满怀期待与憧憬。”她将当时的情景大概说了一遍,接着才道:

“我心生贪婪,便不愿意消失。”

她低低的说着:

“姐姐虽说一直生病,但爱我、宠我;爹虽公务繁忙,但回家之时,也会听我说话,哄我开心。”

柳氏虽说脾气不好,可也一直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我有外祖父关心,公主你对我也很好,我,我……”她一连提了好几个人,陆执与她手掌相贴,又紧张又焦急,忍不住摇了摇手,小声的提醒:

“我呢?”

她眼圈红红,一双泛着水光的杏眼与世子对视:

“我当然也舍不得世子啦。”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那软绵绵的音调直直撞入世子心底,令他心甜如蜜。

“我心有牵挂,便再舍不得死,那时我便如大梦初醒,觉得先前的念头糊涂极了。”

众人听闻她这样一说,也跟着连连点头。

“后面‘路’便消失了,我好像听到陈太微叹了一声……”姚守宁面露苦恼之色。

她不知道自己血液被陈太微偷走,使他能影响到自己的神魂,可同样的,她借着这一滴血的作用,也能窥探到陈太微的一些心声。

当时他那一声因为失败而叹息是真正为此遗憾,不过她生性豁达,很快便不纠结于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接着往下说道:

“不过我也没想其他,因为另一条‘路’再度出现,我又往前走,便回到了过去。”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柳并舟。

柳并舟心中一动,还没说话,姚守宁就道:

“我回到了娘八岁之时,外祖母去世的那一天。”

柳并舟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她将自己与年幼柳氏的相遇情景说了一遍,许久之后,柳并舟才叹道:

“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奇遇,难怪那天玉儿提到说你手里有我的木簪……”他摇了摇头:“那一天之后,你娘四处找姐姐。”

她为此啼哭了许久,说是遇到了仙女姐姐,闹得曹嬷嬷心中嘀咕,私下找到柳并舟,担忧自家小姐中了邪。

柳并舟听了这些话,心中警惕了许久,直到柳氏自此之后并没有异样,才逐渐放心。

家里人见她安然无恙,便拿这些事打趣,初时柳氏还激烈反驳,后来便绝口不提此事。

自此之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众人还当她是经历丧母之痛后懂事了,知道长姐如母的道理,照顾妹妹,试着学习管家理事。

时间一长,她似是将当年的这桩事遗忘了,记不得自己年幼时发生的事,但对于神仙鬼怪的反感却刻烙在心里,直到柳并舟因应天书局的事干涉她的姻缘,才勾起了她心中积怨,因而彻底爆发,与父亲决裂。

柳并舟若有所思:

“既然你曾回到你娘年幼之时,那么你娘便不是撒谎,她那时说你答应陪在她身边,还说送她礼物……”

“我初时是想陪她的。”姚守宁想到自己的‘毁约’,有些愧疚:

“不过我没有办法留在那里,”她低声道:

“娘当时看到了我手里的木簪,我发现那木簪有了异变,结出了新枝。”她想起柳并舟提过,这木枝是带她寻找空山先生的‘引路钥匙’,当时便知道自己离开在即。

“我离开的时候,送了她一簇命魂之火。”

“难怪——”

柳并舟的眼睛一亮,想起了柳氏先前明明受了狐王一击,却命魂之火不绝的情景。

长公主夫妇、周荣英也想到了这一点,都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难怪你娘保存了一丝气息。”

当时大家都觉得柳氏命大,却没料到缘由竟在于此。

姚翝初时听得入神,接着又听大家说什么‘命大’、‘重伤’,顿生不妙之感。

他顾不得再听姚守宁接着往下说,连忙打断她的话,问道:

“你娘受伤了么?”

姚翝话音一落,众人顿时不出声了。

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里,姚翝眼皮乱跳,顿时就急了:

“到底怎么回事?”说完,不等姚守宁说话,他急着往屋里冲:

“我去看看。”

说完,已经上了台阶,冲进屋里了。

“外祖父——”苏妙真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柳并舟,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柳并舟已经明白她意思了。

“他担忧你姨母,不看一眼是不放心的,这种事瞒他不住。”柳并舟话音一落,姚若筠也不安了:

“娘怎么了?”

他这话一问完,就见姚婉宁眼眶里又有水气浮动:

“娘被妖怪打伤了。”她吸了一下鼻子,细声细气道:

“伤得很重,都怪我。”

姚若筠顿时生出不妙预感,可他看着姚婉宁伤心欲绝的神情,想要离开的脚步一滞。

就在这时,姚守宁轻声安抚她:

“这怎么能怪姐姐呢?”

正如她受陈太微蛊惑,认为一切事端都是因为自己而起,曾生出过想要阻止自己出生以平息一切的念头。

“可你跟表姐都安慰我,说这一切不是我的错。”

她温声跟姚婉宁道:

“而你与‘他’的事,也不是你的错。”

姚婉宁含着泪摇头。

她仍觉得是自己身怀有孕,引来了妖邪,才使得母亲遭了邪祟毒手。

“你们都没错。”长公主突然开口。

她不习惯有人在她面前哭哭啼啼,而姚婉宁身份特殊,她面对这个本该小了自己几十岁,偏偏又不知比自己大了多少倍的‘长辈’格外的头痛。

既不敢喝斥,又不愿意听她们争先恐后的自责,便十分直接的道:

“是妖怪的错,您若咽不下这口气,回头我带人将那妖道的老窝先端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陆执率先点头。

姚婉宁低头轻轻抹泪,姚守宁就叹了口气,说道:

“姐姐,你知道我从娘幼年之时离开后,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么?”

她还要接着往下说。

姚婉宁抹泪的动作一顿,凭借女人的直觉,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心开始‘怦怦’的跳动。

不等她说话,姚守宁就道:

“我去了一个地方,见到了我的老师,见到了外祖父——”

说完,姚若筠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怪异之极的念头。

外祖母去世时,柳氏尚且年幼,他年纪最大,听柳氏提到过,外祖母去世那年,柳氏还不足八岁,算算时间,已经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前——

他瞪大了眼睛:

“应天书局?!”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姚若筠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日姚守宁拐弯抹脚的曾向他打听过应天书局,那时他对这名字十分陌生,费了许久的功夫,一无所获,后面还是姚守宁从温献容兄妹处探听了些消息,反而告诉了他一些内幕。

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事情过去不过半年时间,但当时的兄妹俩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之后的时间里会发生这些事的。

“对。”

姚守宁点头:

“我去了应天书局。”她看向柳并舟:

“见到了外祖父,将上巳节那一晚,我在庭院里找到的那一支枝芽,交到了外祖父的手中。”

说完,她伸手往庭院的角落指了指。

那里曾有一棵白玉兰树,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可上巳节那一晚的情景众人都还记得,此时她一说,大家便都想起来了。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连先前内疚自责的姚婉宁都遗忘了流泪,一脸怔愣的神色。

“也就是说——”姚若筠吃惊得已经语无伦次:

“外祖父之所以对我们家的事情如此熟悉,之所以能未卜先知,是因为,是因为你,你……”

“是因为守宁告诉我的缘故。”柳并舟接话道。

“……”

“……”

众人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各自在心中消化着这样的讯息。

半晌之后,周荣英叹道:

“活到老看到老,传闻之中的辩机一族是天地的宠儿,拥有近似神灵的力量,这时空穿越的力量,实在是奇妙非凡了。”

姚守宁点头道:

“我在应天书局上,不仅见到了外祖父,还见到了——”

她顿了顿,看向了长公主。

朱姮蕊心中一跳,开始大胆猜测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一场聚会——她隐隐怀疑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庆丰帝。

但不等她问话,姚守宁已经将目光移开,落到了姚婉宁的身上。

长公主还在冥思苦想答案,陆执与姚守宁心意相通,问道:

“你见到了大庆太祖朱世祯?”

‘啪!’

朱姮蕊一巴掌拍到了儿子后背心上,打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惊得姚婉宁一抖。

“太祖的名字哪是你能乱称呼的?”她斥道:

“再者太祖已经死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

“不错。”

姚守宁点头。

长公主还想再打一巴掌的手举在半空,就听姚守宁说道:

“其实我在应天书局上,见到了太祖皇帝。”

众人怔住。

苏文房几人满头雾水,又一脸惊骇。

苏妙真曾被狐妖王附体,对当初的事还有些记忆,隐约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看向姚婉宁。

只见姚婉宁咬着嘴唇,强作镇定,下意识的坐直起身。

姚守宁补充道:

“来自大庆三年的太祖。”

姚婉宁脑海里一片空白。

虽说姚守宁说这话时,看她那一眼令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当她真的从姚守宁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时,她心中仍是激动无比。

“他……”

她的全身血液加速流转,整个人微微颤个不停,想要说话,但张了张嘴,又似是发不出声音。